朱怀镜的办公室在二楼。
窗外是片樟树林。
樟树本是成行成排整齐栽种的,可从二楼望去,却是森然如墨。
因为喜欢这片樟树,朱怀镜的窗帘便总是拉开的。
有各种各样的鸟在林间啁啾,只是他没有留意过。
他太忙了,哪有听鸟的闲情?
这天下午还算清闲,他翻完了文件,时间还早,又没别的事,就打开电脑上网。
地委和行署都是上的荆都经济网,多是些经济信息和时政新闻,做领导是必须看的,可看多了也乏味。
这时秘书长周克林路过门口,微笑着望了里面一眼,见朱怀镜手握鼠标在桌上抹来抹去,就进来了,说:“朱书记上网哪!”上网在梅次都还是时髦事儿,很多领导办公桌上的电脑都是和尚的篦子,没用。
周克林特意进来这么说说,就有些奉承的意思了。
朱怀镜头也没抬,点击着电脑,说:“克林同志,能不能还给我开通个因特网?我们这个政府经济网,毕竟有局限,很多网站都不能访问。
”
周克林回道:“我同保密局的同志商量一下吧。
领导上网,保密局要过问的。
”
朱怀镜这才抬起头来笑笑,说:“看行不行吧,不行就算了。
”
周克林说:“我想没问题的。
”
缪明突然来电话,说:“怀镜,天一同志提议我们几个商量个事情。
你过来一下,就到我办公室吧。
”朱怀镜马上过去了,其他人都还没有到。
缪明说的“我们几个”,就是指地委正副书记。
“什么急事,临时动议?”朱怀镜问。
“砸车的事。
”缪明语气平淡。
说话间陆天一到了,气呼呼的样子。
朱怀镜拿出烟来,陆天一摇摇头,掏出自己的烟。
他的烟抽得冲,嫌朱怀镜的烟淡了。
陆天一和朱怀镜抽着烟,缪明从容地揉着肚子。
谁也不说话。
李龙标马上也到了,他是管政法的副书记,却总是满面春风的样子,不见一丝煞气。
宋勇早过来了,给各位领导倒了茶,仍旧出去了。
缪明叫住宋勇,说:“你叫周秘书长来一下吧。
”周克林马上就到了,便开始开会。
缪明说:“天一同志,你先讲讲吧。
”
陆天一将烟屁股往烟灰缸里使劲一拧,说:“关于我砸车的事,不知同志们是否也听到了种种议论。
我听到了,很让我生气。
我向各位领导同志汇报我的想法。
不是我陆天一缺乏雅量,而是这说明一个问题。
那就是说,在梅次,一定程度上,正不压邪,或者说是邪气上升,正气受到压制。
我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的,只要看见少数人公车私用,包括公车迎亲,用公车上高档娱乐场所,我就气得七窍冒火。
结果呢?我砸了车,群众是拍手叫好,有的干部却说我是土匪,说我假正经。
好吧,我就匪给你们看看。
我提议,追查那天晚上使用公车的当事人。
我当时就请交警部门的人来了,当场记下了车牌号,一个也跑不了。
我的具体意见是两条:一是车辆维修费由当事人负责;二是给予当事人一定的行政处分,县处以下干部由单位自己处理,县处以上干部交地委处理。
我就是这个意思,地委定吧。
”
陆天一说完,谁也不看,只望着窗外,脸黑着。
平时开会,发言自然而然形成了顺序,通常是缪明提出议题,陆天一紧跟着发言,次者朱怀镜,再次李龙标。
朱怀镜今天不想马上发表自己的意见,只埋头吸烟。
缪明就提醒道:“怀镜同志、龙标同志,你们谈谈吧。
”
朱怀镜只得说了:“公车私用,特别是开着单位的车,去高档场所吃喝玩乐,影响极坏,这股歪风一定要刹刹。
这次的事具体怎么处理,我同意天一同志的意见,缪书记最后定。
但是,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,就得有治本之策,比方说,改革用车制度。
不然,今天强调一下,紧张一阵,过后又是老样子。
”他的这番话,听上去是赞同陆天一的意见,其实是不以为然。
李龙标说:“天一同志的意见很好,怀镜同志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,我都同意。
群众对少数干部的作风很有意见,应该引起我们的高度重视。
不能把公车私用当做小事,特别是开着公家的车出入夜总会,太不像话了。
”
周克林也得发表意见,又只能说别人说过的话。
秘书长被当做参谋长,得是很有点子的样子,却又不能太有主见。
下级太有主见了,上级会很不舒服的。
大家都说了,程序就很民主了。
缪明最后拍板,说:“各位的意见都很好,我原则同意。
第一,修车费用由用车当事人负责;第二,严肃处理有关当事人,县处以下干部由各单位处理,县处以上干部由地委处理;第三,责成地委办、行署办研究用车制度改革办法。
怀镜同志的意见,我深有同感,纪律固然重要,但治本之策还是要有制度保证。
”
散会后,周克林专门跑到朱怀镜办公室,请示道:“朱书记,缪书记要我专门向您汇报,请示您对用车制度改革的意见。
”
朱怀镜笑道:“我也没有什么很成熟的具体意见,只是感觉光靠强调纪律,或者处理几个人,是解决不了问题的。
具体怎么办,你们研究吧。
外地也有改革的先例,看看有没有成功的经验?”他只能说到这个份上,不能说得太透了。
谁都清楚,公车私用可谓中国特色,解决起来太棘手了。
说是归说,只怕是没有办法改革的。
“天一同志,嘿嘿,太有性格了。
”周克林突然如此说道。
朱怀镜望着他笑笑,说:“是吗?”
周克林捉摸着朱怀镜的心思,试探着说:“天一同志有时就是急了些。
一急,就不注意方法了。
公车私用,很多情况下是说不清的。
”
朱怀镜笑道:“天一同志给纪委出了难题,也给组织部出了难题。
按干部管理条例,这够不上什么,怎么个处理法?不处理,天一同志面子上过不去。
”
两人都说得含蓄,其实私下都认为陆天一太鲁莽了。
周克林看样子有很多话想说,却只得遮遮掩掩。
朱怀镜并不愿意同周克林一起说三道四,他的话就适可而止了。
要不然,只要他稍加点拨,周克林就会说出很多不堪的话来。
陆天一的风头的确也出得太离谱了,很多人会说他的闲话的。
下班后,朱怀镜回掉了几个应酬,自己跑到宾馆去吃便餐。
于建阳见了,吆三喝四的,要服务员加菜。
朱怀镜黑了脸说:“小于,我说你,你就是不听。
我一个人能吃多少?别浪费了。
”
于建阳只顾自己笑,说:“朱书记,我老是挨您批评。
好吧好吧,就加一个菜。
”
朱怀镜也不想再同他啰唆,便点头笑笑,埋头吃饭。
吃完后,于建阳忙端了碟水果过来。
朱怀镜没说什么,拿牙签挑了片哈密瓜,边吃边往外走。
他怕于建阳又跟着去房间,就说:“小于,你忙去吧。
”于建阳略作迟疑,只好站在那里了。
刘芸正站在服务台里吃饭,见了朱怀镜,忙放下碗,说:“朱书记您好。
”说着就跑到前面去开门。
朱怀镜说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