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下你们家房子行吗?”三砣的称呼从朱怀镜嘴里出来,别人听着就有几分幽默,都笑了。
三砣就觉得亲切,抓耳挠腮的。
这种房子在乡下叫做洋房,格局却依然是旧式的。
中堂设着神龛,立着祖宗牌位,香火不断。
只是香火被革新了,两支像烛又像香的红玻璃管,通了电源,火苗闪闪,犹如长明灯。
中堂平时又是家人看电视和待客的地方,沙发、茶几等尽可能讲究些。
中堂两头,各有两个套间,每套里外两间。
中堂后面是楼梯间,楼上是三个套间,每套也是里外两间。
房间里家具都还齐全,收拾得也干净。
进了中间那个套间,里面家具、被褥和各式摆设格外不同些,应该是主人的卧室了。
抬头一看,居然装着空调。
“不错嘛,三砣。
你这房子有三百多个平米吧?我只住一百多个平米,你比我级别高。
按住房标准,你同国家领导人差不多了。
”朱怀镜玩笑道。
此话其实并不怎么幽默,却引得满堂欢笑,其乐融融。
人们对待领导,就同对待小孩差不多。
小孩子只要稍有表现,大人就直夸他聪明。
余明吾领了头,大家放声笑着。
这笑声又夸张着朱怀镜的幽默,气氛说不出的快意。
大家笑得如此随便,三砣也就放肆了,说:“朱书记这么一表扬,我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。
我想起前几年在春节联欢晚会上看到的一个小品。
赵本山演个村长,说村长上面是乡长,乡长上面是县长,县长上面是省长,省长上面是总理。
掰着指头一算,总理只比村长大四级。
我三砣比村长矮一级,我还没有总理大,比总理矮了五级。
”
大家不知三砣这话是否犯了忌,就望了望朱怀镜。
见朱怀镜笑了,大家又哄堂大笑。
朱怀镜还想看几户,就告辞出来。
村支书高声吩咐:“三砣,叫你老婆弄几个菜,我们等会儿就到你屋里吃饭啊。
”
三砣两口子都争着说要得要得,说好了就要来啊。
又看了几户,都是村里的殷实人家。
运气真好,户户都有主人在家,都烧了茶水,洗了茶杯。
朱怀镜再不像在三砣家里那样坐下来细细询问,只是站着同主人攀谈几句,就拱手而别。
他慢慢心里就清楚了,知道这些人家都是村干部事先打了招呼的。
“看几户困难人家吧。
”朱怀镜说。
村支书便望着余明吾,不知如何是好。
余明吾说:“小陈,你带朱书记看一两户有代表性的困难户吧。
”原来支书也姓陈。
乡村多是团族而居,每个村就是几个大姓,杂姓很少的。
陈支书拍拍脑袋,想了想,继续领着大家往前走。
没走多远,就有人将两百块钱偷偷塞在朱怀镜手里。
朱怀镜明白这是怎么回事,却不好说什么。
不一会儿,就到了家土坯房前。
陈支书过去敲了门,没人答应。
陈支书回头说:“家里没人,出去做事去了。
”又到了栋歪歪斜斜的旧木板屋前,陈支书上去叫门。
听得里面有人应,却不见有人开门。
陈支书推推门,门就开了。
进去一看,里面漆黑如洞。
听得角落里隐隐有声,陈支书凑近一看,才见床上躺着个人。
是位老太太,正轻轻呻吟。
陈支书伏在老太太耳边高声说:“上级领导来看看你。
是地委朱书记,还有县委余书记、尹县长,都是大官哩。
”有人提醒说:“还有地委政研室邵主任。
”陈支书又补充说:“还有地委邵主任。
”
朱怀镜在床边坐下来,抓住老人家的手。
老人家想坐起来,朱怀镜按着她的肩头,说:“老人家你躺着吧。
你老高寿?”陈支书说:“朱书记问你多大年纪了。
”老太太说了句什么,朱怀镜没听清。
陈支书说:“老人家说她今年满七十九,吃八十岁的饭了。
”朱怀镜又说:“老人家,你是寿星啊!你保重身体,日子会越来越好的。
”陈支书又提高了嗓门,把朱怀镜的话重复一次,像个翻译。
这边却急坏了电视台摄像的,屋里的光线太暗了。
他们静悄悄地忙作一团,打开所有窗户,又四处找电灯开关。
开了灯,灯光又太暗了。
听得尹正东低声骂人:“怎么不带灯来呢?打仗忘了带枪还行?”
朱怀镜询问了几句,掏出两百块钱,说:“老人家,我这里给你两百块钱,表示个心意。
只要我们好好干,辛勤劳动,很快会脱贫致富的。
”余明吾、尹正东、邵运宏每人也递上两百元钱。
老人家捧着这些钱,说了很多感激话。
朱怀镜一句也听不清,陈支书就翻译着。
又去了一户,也是栋低矮的土坯屋。
一敲门,马上就开了。
一位蓬头垢面的女人傻傻地笑。
满屋子小孩,床上坐着,地上蜷着,凳上趴着。
朱怀镜本想上去拉拉那女人的手,可那女人只知道笑。
陈支书轻声说:“她脑子有些问题。
她男人是个正常人,不在家。
”朱怀镜便又递上两百块钱去,说了些勉励的话。
女人反正听不明白,朱怀镜就说得敷衍。
不说又不太好,摄像机对着他哩。
余明吾、尹正东、邵运宏也依次递过两百块钱。
陈支书就低头交代女人的大小孩:“你帮你妈妈收好钱,过后交给你爸爸,别弄丢了啊。
”
出来后,朱怀镜皱了眉头问:“这家怎么这么多孩子?这不是越穷越生,越生越穷吗?”
余明吾和尹正东脸上都不太好过,心里怪陈支书不该带他们去这么户人家。
陈支书不懂得搪塞,支吾道:“这家人我们村干部拿着不好办。
女的是个弱智,男的蛮不讲理。
说要将他老婆结扎,他就要杀人放火。
我们是好话说了几箩筐,他是油盐不进。
”
朱怀镜本想再看两户困难户的,心里一气,就不想看了。
下面人察言观色,见他没有再看的意思,也就不再塞钱给他了。
路过村里祠堂,朱怀镜见大门上方的浮雕有些意思,就驻足不前了。
是块两米多长、一米多高的镂空石雕。
雕的是平林田畴,小桥流水,农舍野庵,村老童子,祥云飞鹤。
旁有题款:杏林仙隐。
大明正德十年孟春。
大家不明白朱怀镜的心思,都不说话。
“上次来时,怎么就没有看见这个祠堂呢?”朱怀镜问。
陈支书道:“上次没有从这里经过。
”
朱怀镜说:“看样子,你们村历史上是出过人物的,不然修不了这么好的祠堂。
这石雕很精美,很有艺术价值的。
里面还有东西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