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如刀,刮过陈留城外的旷野,卷起枯草与尘土。
官道两旁,原本荒芜的野地里,新翻的泥土呈现出深褐色,在冬日灰白的天幕下格外醒目。
几架沉重的铁犁铧被遗弃在田埂边,犁头深深楔入冻土,闪着冷硬的乌光——那是陈留郡守刘基颁下“铁器授田令”后,流民们开垦生荒的见证。
然而此刻,官道上涌动的已不再是扛着铁器、满怀希望的拓荒者,而是另一股更为庞大、更为绝望的人潮。
他们从许昌方向而来,拖家带口,步履蹒跚。
破败的袄絮在风中飘飞,露出底下冻得青紫的皮肉。
一张张脸孔被饥饿与风霜刻蚀得只剩嶙峋的轮廓,眼窝深陷,目光浑浊而麻木。
沉重的喘息、孩童断续的啼哭、老人压抑的咳嗽,汇成一片低沉而压抑的呜咽,如同受伤野兽的悲鸣,在空旷的原野上回荡。
他们沉默地汇入陈留城外临时搭建的流民收容营地,像一股裹挟着无尽苦难的浊流,瞬间将营地的秩序冲垮。
原本还算齐整的窝棚区被挤得水泄不通,新来者茫然四顾,寻找着任何可以蜷缩的角落。
一个瘦得脱了形的汉子,背着个气息奄奄的老妇,刚踏入营地边缘,脚下便是一个踉跄,两人一起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。
老妇发出微弱的呻吟,汉子挣扎着爬起,想再去搀扶,自己却先剧烈地咳起来,佝偻的脊背像拉破的风箱。
旁边一个正在分发稀粥的陈留小吏见状,连忙放下木勺奔过来帮忙。
“老哥,打哪儿来?”小吏费力地将老妇半扶起来,触手处只觉得那破袄下的身体轻飘得吓人,骨头硌手。
汉子喘息稍定,抬起浑浊的眼,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:“许…许都…玄武池…”只吐出这几个字,仿佛就用尽了全身力气,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却再发不出声音。
他颤抖着手,猛地扯开自己胸前那早已破烂不堪的袄襟!
小吏倒抽一口冷气。
汉子枯瘦的胸膛上,横七竖八地交错着数道深紫色的鞭痕,有些地方皮肉翻卷,结了黑痂,有些地方还在渗着脓血。
这绝不是一次鞭打留下的痕迹,而是经年累月、层层叠叠的酷刑烙印!周围的流民也看到了,人群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泣和愤怒的低吼。
“许都…不是人待的地方!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挤了过来,声音带着刻骨的悲愤,“铁器?全被官府收走了!连把锄头都不让留!种出来的粮食,十成倒要交出六成给官仓!剩下那点麸皮,连塞牙缝都不够啊!”他伸出枯枝般的手,指甲缝里全是黑泥,“看看!看看这手!草根、树皮…连土都扒拉过!可那玄武池…还得修!修那劳什子楼船!鞭子…棍子…没日没夜地抽…多少人…多少人活活累死、冻死、被打死在那池子边上啊!”老者说到最后,已是老泪纵横,泣不成声。
“陈留…陈留真的…给田?给铁家伙?”另一个面黄肌瘦的年轻人挤到前面,声音里带着最后一丝不敢置信的希冀,死死盯着小吏。
“千真万确!”小吏挺直了腰板,声音洪亮,压过了周围的悲声,“看见那些铁犁了吗?都是郡守府借给大伙开荒的!只要登记入册,踏实肯干,就有田种!头两年,一粒租税都不用交!”他指着远处田埂上那些沉默而坚实的铁器,仿佛指着黑暗中的灯塔。
“老天爷开眼啊…”人群中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的哭嚎。
许多流民再也支撑不住,跪倒在地,朝着陈留城的方向,用额头重重地磕着冰冷的土地。
那花白头发的老者颤抖着抚摸过一柄被暂时放在营地边的崭新铁锄,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,却像一股暖流注入了他早已冻僵的心脏。
他浑浊的眼中,第一次燃起了微弱却真实的光。
郡守府议事厅内,气氛凝重如铁。
炭盆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。
刘基端坐主位,面沉如水。
他面前的长案上,摊开着十几份墨迹未干的诉状,